老家[一直期待音乐人侃侃发新专辑的歌迷们如今终于等到了好消息,侃侃全新专辑《老家》目前已在全国各地同步上市。]养牛[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膳食结构有了新的变化,对动物性产品的需求不断增加,这就要求畜牧业不断提高畜产品的产量以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动物性产品的需要。]史
文/孙新治
就在辛丑牛年进入金秋时节,弟弟[1. [younger brother] 2.弟弟,同父母(或只同父或母) 而年小于自己的男子。]与我视频:“咱家牛都卖了,给你两万吧?”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一句:“牛都卖了,一头不剩?”
弟弟又重复了一遍,接着诉苦:“今年水灾,玉米只收了穗子,杆子还在地里,地太湿,麦子不好种上,过冬的草料没有着落,再说咱妈年龄越来越大了,经常[经常,形容词,属性词,平常;副词,常常,时常。]头晕,还是卖了牛只喂猪吧!”
关掉通话,我不禁心里一阵酸楚和惆怅,往日一幕幕养牛情景浮现在眼前。
自我记事起,爷爷就经常把一条破被子搭在肩上去生产队喂牛,哼着那只小曲:“闲来没事去放马,一放放到稗草洼,稗草好,马吃饱,搬起石头去睡觉,一觉醒来马跑了,掂起鞭子去撵马,一撵撵到丈人家;隔门缝,看见她,卖庄当地要娶她!”
爷爷当时是与我一个舅爷一起合伙喂牛的,虽然我没有去他养牛的地方(本地叫“马号”),但经常听他讲养牛的故事,他最早是在本地一个叫鲁村的地方给一个同姓的大户扛长工,除了养牛还要干农活儿,特别是门口那个大辘轳井,看不见井底,摇一桶水得半袋烟的功夫。东家仁慈宽厚,据说是我始祖老家的本家,给他的待遇好,不几年就在现在的老家置了田地、养了牛,解放后,入了集体,当然自家的牛也到了生产队集中了。印象最深的是另一个舅爷家的大牤牛老是牴人,那长长的锋利大牛角又一次把我爷爷挑到地上,两只牛角摁在我爷爷身上,差一点要了他的老命……我打那时起就害怕牛。
爷爷上了年纪,我父亲就带着我母亲承包了养牛,他们晚上轮流在马号值班。有一天晚上我放学后,独自抹黑借着月光从深山沟里回家,突然前面传来我从未听过的野兽叫声,初步判定起码是狼以上的大猛兽,心想赶紧回头跑吧!出了山谷口就到了大路,一路上翻山越岭跌跌撞撞才到了父母养牛的地方,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牛粪[牛粪是牛的排泄物。]酸臭味,第一次看到父母干活儿的情景:高大深深的土窑洞里,有十几头耕牛、骡子、驴在牛槽后吃料,门口券窑内支了一张简易床。那时我老家还没通电,点的是煤油灯,而马号则是灯火通明。
父亲说,喂牛全靠夜里喂料,牲口[牲口,指牲畜的俗称。]白天干了一天的活儿,都很累,驴骡吃得慢却是当即咽下,而牛虽然吃得快,但得后半夜反刍,牲口也是生命,队里几百亩地全靠它们耕种呢!你善待它,喂得好,个个膘肥体壮[膘肥体壮是一个汉语成语,拼音是biāo féi tǐ zhuàng,意思是形容牲畜肥壮结实。],干活儿才有力气,地犁得深,保墒,庄稼才有好收成,咱家才能多分粮食。本想去睡觉,可看到父母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辛勤工作的情形,那**我失眠了。
养牛是全队最差的活 ,又脏又累,除了俺家,估计没有人愿意干,父母为了养家糊口,深明事理,白天翻山挑水,把两个大缸挑的满满的,还把麦秸杆、玉米杆、谷子杆一把把铡碎:父亲把草一把把扎好,用膝盖顶着喂入铡口,母亲则用瘦小的身子握着铡刀把,先挑一下,用全身重量加惯性把铡刀压下,草铡好后用三齿杈把草装进荆条编制的篓里,抬进窑洞,分别倒入每个槽里,门口一个土灶烧好一大锅开水,把水舀入水桶里,放在槽下,用马瓢把牲口料撒入槽内,这时牲口总是[总是,发音:zǒng shì 茅盾 《子夜》一:“大凡教书的人总是那么灰色的,大学教授更甚。]抢着去吃草料,父母总是拿着搅料棍敲着牛嘴,赶紧把温水倒进槽内,嘴里念着口诀:“有料没料,四角搅到。”意思是必须搅拌均匀,将草、料、水三者结合好,牲口才能吃好。原来做一头牛还劳苦功高啊!吃的是草,住的是集中营,干的却是下苦力活儿,经常有吃缝衣针没法医治的牛,都被活活杀了。我开始同情起原来可恶的牴人牛了!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队里开始把马号解散,给每头牲口作价,别人都挑三拣四把牛、驴、骡牵走了,只剩下一只膘肥体壮的骡驹,父亲把它养在家里,耕田时与我姨奶家一头老驴合作,后来我提议互换一下,姨奶同意了。老驴枯枝发新芽,竟然生了几头小驴驹,父亲就在老家那深山沟里放驴。因驴的脾气不好,经常在山坡上溜丢,害的我们四处寻找,我又提议父亲把驴换成牛,以后就主要在山坡尚放牛[放牛是汉语词语,拼音是fàng niú,是指把牛散放掉。]。
就这样,打那以后,父亲三十多年基本都是在山坡上放牛度过。一头、两头、三头……一年一年、一日一日,父亲起早贪黑,天不明就起床饮牛,赶到山坡上回来给母亲、弟弟做好早饭,一人两个荷包蛋、三只红枣的面汤是他的拿手。中午将牛赶回家,有时候他在山嘴上一喊,牛就自己回来了,中午休息到四点多,他就又扛着他的长把锯镰刀,挑着他的工具包,里边装着水壶、面包点心、水果、收音机、通讯录等,腰里挂着手机,吆喝着“大大、咧咧”上山了,晚上万家灯火时分,家里人都快要休息了,每次都是提前给我母亲打电话[电话是现代通话的一个工具,打电话联系工作办点儿事都比较方便。]把八个大盆水沏好盐和料,他才赶着大**牛群“叮叮当当”、还有“汪汪”叫着的牧羊犬回到家。
春夏秋这三季,父亲放牛常拉着母亲作伴,周日则要我弟弟接替,我基本都是开着车带着他去赶集、会友。去的最多的是涉村,每周日都有牛市。我们翻过南部山岭,先是到路边的养牛专业户[中国农村中专门或主要从事某种生产活动的农户。]曹金章家看看、说说话,然后穿过那个长长的山洞,一路十八弯下坡就到涉村集贸市场了。顾不得赶集,我们就一直开到河滩的牲口市场停车。市场的牛经纪人、养牛专业户一见我父亲,总是上前握着他的手,像是久别重逢的战友一般。父亲几十年的养牛经验,总是爱和别人分享,别人买牛,总要先让我父亲给要买牲口免费“相相面”、把把关。为了交流养牛经验,父亲谦虚好学,本地的几家养牛专业户,如竹林的老李、大峪沟董陵的老贺、站街柏庙的老姚、永安办的老李、芝田八陵的老游、回郭镇的老孙……都是他经常联系、不断上门取经的老朋友,不仅如此,还扩大范围,驱车到外地如登封大金店、洛阳市宜阳县等地学习。
为了冬季备草,前年父亲让我在黄河滩买了六大车麦秸,到现在还有一多半。弟弟则开着三轮车到处拉玉米杆,今年还增添了一台揉丝机。另外买了一辆铲车,把牛粪拉到地里,赠送给乡亲,他说地里上牛粪比上化肥环保,养牛是循环经济。
养牛看似容易,其实是个技术活儿。
最基础的选好牛,我家开始养的是本地黄牛,个头小,爱奔跑,不好上膘,三年出栏,后来我推动父亲提质增效,把19头本地牛换为品种牛——夏洛来。虽然变为六头牛,但个个体型大、胃口好,稳稳当当,不爱乱跑,也不偷吃庄稼。防病也是关键。牛比其他家畜都好养,但也得预防流行病,最多的是结节病,一旦得了这病,牛身上出疙瘩、蹄子发烂,让兽医都很头疼。一天晚上父亲打电话说牛吃了农药草甘膦,我跑几家医院,都说此药只见处方卖且**,不大量卖,通过关系才买到。夏天牛总是浑身牛虻、蚊子、苍蝇,父亲总是拿着刮刀刮牛毛,喷灭害灵。接生也挺重要。自然受孕的牛犊多顺生,人工授精的往往体格大,需要接生。养牛人不会接生就无法养牛。最小心的是失手。前年父亲在门口放牛,拿起一块石头扔下去驱赶牛群,正好一头刚满月的小牛犊撒欢被砸中额头倒地身亡,父亲懊恼不已。
养牛还是个受气活儿。
孩子都大了,家里算是个殷实之家,一家人都说该歇歇了,别再从早到晚劳累,母亲跑不动,经常头晕,还老是拉扯住她一起放牛,回来还得做饭、喂鸡、喂狗。养牛把老家弄得苍蝇乱飞、气味难闻,老婆孩子闻不惯臭气,不愿在老家过夜。邻里乡亲的庄稼,老是被牛跨越他年年修筑的护栏践踏,大家怨气不断。新修的光伏大道上,总是见有牛粪痕迹,尽管父亲经常铲走。我一个老同学流转来的土地新种的花椒树,牛有时就跑到地里,管理人当场呵斥。老同学总是给我打电话诉说,尽管我同学说那几颗花椒比不过我们半个世纪的交情。
父亲从一头老驴开始,三十多年发展到近二十头的专业户,没有向儿女伸手要过一分钱,虽然每天早起晚归,不嫌脏臭清理牛粪,老家特推他为“勤劳之星”并授予勋章,他在大会上发言,自豪又幸福。
前些年父亲逐渐体弱,上坡需要拉着牛尾巴,山上光伏电站建好后,他就开着三轮车沿路放牛,有一次电站项目观景台刚布置好迎接领导视察,可他也去看热闹,盆景被牛踩踏损坏,村干部赶来吓唬说要把他抓走,他就信以为真,立即发誓不再养牛,等着去坐牢。弟弟趁机接过了牛鞭。
父亲病重后两次住院,一有好转就念叨着回去放牛,让雇铲车打通一处山顶通道便于翻山放牛,我们就问他:“你要牛还是要命?”父亲总是笑而不答,我知道,他对“牛宝宝”总是放不下,在他昏迷时,我们一谈起他的牛,他就睁开了双眼。眼看父亲病情加重,弟弟就背着父亲卖了十一头牛,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母亲让给两个妹妹一人五千,其余的打发住院医疗费和后事,弟弟则把剩余的六头牛喂养。
我是教书出身,对汉字有些研究,一牛加一横就是“生”字,一家三代、一生养牛,这就是我家的养牛简史吧。
作者简介:
孙新治,河南巩义人,某企业高管,发表作品多篇,系郑州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