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暮易
『生的,熟的,大蒜一来,人间可有意思多了。』
文/暮易
最近我有点迷恋紫皮独蒜,不似白蒜的臃肿肥腴鼓鼓囊囊,独蒜总是曼妙小巧些。加之外皮如紫藤萝那般晕染的幻紫色,有一丝古典的气息,光洁肉丰的一头,省手脚,炒菜也颇具天分。春菜楚楚,娇嫩欲滴的豌豆苗,软糯清甘的蚕豆瓣,如果少了大蒜来辅佐,没得只像个丢了魂儿的美人,愁云惨淡。
大蒜仿佛是为菜肴镀上的一束霞光,令人口舌荡漾眼底悦然。几分[《几分》是罗志祥演唱的一首歌曲,收录在专辑《SPESHOW》中。]神秘,几分忧郁,几分狂野,几分温柔。生的,熟的,大蒜一来,人间可有意思多了。
家乡的红苋菜[苋菜 (Amaranthus tricolor),又名雁来红、老少年、老来少、三色苋, , 苋科、苋属一年生草本,茎粗壮,绿色或红色,常分枝,幼时有毛或无毛。]吃蒜吃得厉害。红苋菜周身紫红透绿,清新中带着妖艳。想要其美味,秘密就是加蒜。张爱玲很爱红苋菜,她写道:“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着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词语解释 蒜的鳞茎分成若干瓣状,每一个瓣状部分叫做一个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苋菜再美,没有蒜味,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印象中几乎所有的绿叶蔬菜如若清炒,都逃不了大蒜的侵袭。我朋友甚至痴迷大蒜到了炖番茄排骨汤都要放蒜瓣的地步。有一次她给我煎牛排,看她投黄油后先煸了几头带皮的蒜瓣,本来我挺诧异(没吃过这口味),一吃这牛排,滑嫩浓郁,还隐隐着一股震颤唇舌的蒜香。而煎香的蒜瓣也是可以吃的。那以后,我不禁对大蒜心生崇敬另眼相待了。
图 / 视觉中国
中餐馆里有一道传统的蒜泥[蒜泥,将大蒜去皮捣碎成泥状,就成了蒜泥。]白肉,独以蒜升华口感[在烹饪学中,口感是指食物在人们口腔内,由触觉和咀嚼而产生的直接感受,是独立于味觉之外的另一种体验。],受吃客追捧。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白片肉”此是北人擅长之菜”,后流经中原江南至天府之国,演变成川菜一绝。五花肉烹熟切薄片,善片者,能以小刀割如掌如纸之大片,兼肥瘦而有之,裹黄瓜丝淋鲜辣辣的蒜汁,入口丰腴香浓,伴有回甜。
这蒜泥不可是粗意躲懒剁出的细粒,以榨蒜器或石臼舂出的蒜茸尤佳,添上盐酱油辣油香油,汨汨而融,味更契合欢脱。记得前些年上班处外街一爿简素小店,主蒸菜配些清爽凉菜,蒜泥白肉是凉菜里的头牌。只以威武的大片平铺叠成花,临吃浇注一盏华丽的蒜泥水,红艳似锦,与几位男同事大快朵颐,敞开了胃的“臭味相投”,那岁月真是豪壮无羁。
内陆城市海鲜到手也不甚鲜了,网购的生蚝扇贝在我家只有一种吃法能起死回生——蒜蓉蒸。约摸两头饱满的肥蒜,揭去皮衣,剁得一整小碗,靠近一嗅,蒜气冲天。佐些泡椒老姜葱粒,煎香了,焅成浓墨重彩的酱汁。不过我对贝肉兴趣淡然,而面上丝丝缕缕的粉丝经酱汁浸润,实在好吃。家人吃海鲜,结果粉丝几乎都被我霸占下肚了,米饭亦不知不觉添了两碗。不得不说,这是蒜的功劳。
我的兄长是不食蒜的。清晨煮面人人碗中嵌着姜葱蒜的黄绿白,家兄一声喝住:“我不要蒜哈!”唬得我赶紧拨出来。也不知为何,面条里的姜葱蒜三重奏,纵然只是缺了一根弦,感觉那香味就会谬以千里。我爱的美食[美食,顾名思义就是美味的食物,贵的有山珍海味,便宜的有街边小吃。]佳肴们,怎能抛弃蒜而苟活呢?
万万没想到,后来兄长还是因为红烧鱼而爱上了大蒜。因为红烧菜系里有一门独门秘籍,不论是红烧鸡鸭肉亦或是烧鱼炖肉,丢一把白胖的蒜瓣,不紧不慢笃笃地煨,整个菜香得要命。褪尽硬朗生涩的蒜瓣,酥软甜甜,粉得温柔,丝毫没有生蒜狰狞的味道。像势如烈马的张飞历经洗礼变成了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这样因蒜得福的菜,毋庸置疑,蒜瓣一定比肉占尽先机。
从前读书时代,若家里来了贵客,母亲一进厨房深似海,千头万绪。我们兄妹俩得到的重要指示就是:剥蒜。一个一个细细扒净,“叮——叮”,我们比赛投蒜,谁赢了谁不用刷碗。蒜声清脆阵阵。最后弄得满手韵味十足,但为了舌头的安逸,我万个愿意。
下班路过烧烤摊,爱瞧一瞧烧烤茄子[茄子(Solanum melongena L.)一年生草本植物,热带为多年生灌木,古称酪酥、昆仑瓜,以幼嫩果实供食用,原产东南亚,公元4~5世纪传入中国。],润一润干涩疲累的眼睛,是一番暗暗的享受。长而胖壮的几条紫茄子,紫得生气盎然,于炭火上由亮锃锃的紫没落为深邃的黑,终于服软,剪开,码富足的蒜粒。大蒜与茄子绝对是天生一对,且不说凉拌茄条须臾离不得蒜,烧烤茄子如果没有蒜的加持,那味道简直会不堪入口。茄子肉烤得柔软多汁,被大蒜的侵略性魅力吞没,进而迸发出奇妙而诡谲的口感,轻轻一挑,含在嘴里便化了,回味浩荡。
如今正是大啖蒜苗的季节,油润多情的春雨时不时哀怨几番,葱苗蒜苗得势痛饮,一茬又一茬疯长。阳台上春光撒播过的地方,蒜叶铮铮,厨房多余的大蒜全移植至此,虽长得瘦小,仍是清雅可口。有人用青椒用洋葱炒回锅肉[回锅肉是一种烹调猪肉的四川传统菜式,属于川菜系。],而最古老正宗的回锅肉得是青蒜[青蒜,又名蒜苗。]叶提味儿。煮过的猪五花煸成弧线优美的灯盏窝,冲入豆瓣酱,将出锅前洒一把青蒜叶,快炒旋即熄火,绿意挺立不焉。将蒜叶与肉一并吃进嘴里,妙不可言。
再往后一点,鲜蒜头上市便可拿来做糖蒜[糖蒜是江浙沪及北方地区的风味名吃,传统腌渍食品。],此时蒜瓣青涩鲜嫩,肉还未老钝。以糖盐醋汤汁腌了,辛热之气缓和,格外酸甜开胃,倒像是吃一只水润的香梨。南方人吃糖蒜得去市场咸菜档买,偶然为之。而北方餐馆桌上子就备有糖蒜儿,日日相对,一碗面就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糖蒜,很得劲儿。
图 / 视觉中国
没有什么,能阻挡北方人吃蒜。
北方人吃面条饺子就生蒜,吃菜配蒜汁,吃烧烤也烤大蒜,对大蒜可谓热烈赤诚,用情至深。我亲眼目睹过他们对大蒜的含情脉脉。与一位山东老师一起吃面,此人嗜蒜如命,**刚粘上座儿,“老板,给我整几头大蒜,谢谢!”更为残暴的是他还会鼓励你一同进蒜,好像那蒜不是蒜,而是甜点似的。吓得我只能在心里默念一声:“蒜你狠” !
对于张牙舞爪的生蒜我实不敢下口,但绿如翡翠的北方腊八蒜,气质幽暗,讨人喜欢。用米醋腌制,腊八蒜身披明媚的墨绿旗袍重出江湖,色泽就足够蛊惑人心,这得益于在低温和醋的共同作用下生成的蒜绿素。而蒜本身的香被米醋提携得淋漓尽致,口感更是脆生爽冽,滋味变得温润,让人馋虫难耐。
大蒜也有它的浪漫**。
电影《驴得水》中女教师张一曼被冠以“史上最纯洁**”,人物性格复杂却饱满动人。她风*、自由、痛苦、放浪形骸,却又温婉、豁达、柔情。她边剥蒜边唱歌,唱至动情处,灵机乍现,洒下蒜皮雪花,她笑靥如花,那一刻单纯得像个孩子。生活的无数无奈与鸡毛蒜皮,竟也没打败她内心的千山暮雪。
电影《驴得水》
眼前,因为没法到店吃火锅,汹涌澎湃的火锅情结不停撩拨着脆弱的意志力,左思右想,心一狠决定自己制作底料!去超市买菜的时候,看到紫皮大蒜品相极好,不禁怦然心动。一拍一个,去皮利落,滔滔的蒜味浓得嚣张,配上同样霸道的辣椒花椒牛油,高汤一倾,幸福满溢。
这浓稠迷茫的夜如此漫长,蘸着一碟蒜泥香油吃烫烫暖暖的火锅吧,你看,那黎明已经闻着香味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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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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