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从保阜高速转入西阜高速,从河北保定阜平进入石家庄灵寿,过五岳寨收费站,经乡村柏油路、水泥路[水泥路,是用水泥和沙石混合成的混凝土建筑而成的路。],穿越山林,径直扎入阜平三官村的灵山秀水之中。
三官村驻村第一书记赵斌在电话那头解释,进出三官的公路有一段旅游路,这样出阜平绕灵寿再转回阜平比较顺畅,还节省时间。这位从石家庄河北银行到阜平城南庄[城南庄是河北省阜平县城南庄镇的简称。]镇三官村驻村帮扶的三十来岁的“小村官儿”,来来往往近三年,对这一带路况、风情已摸得清清楚楚。
一路上,我极力从脑海中打捞关于三官村的印象。
“三官”,因地处保定阜平、石家庄灵寿和平山三县交界,属村民口中调侃的“三不管”地带。村名由来是否确凿,有待考证,但却让我一下记住了三官村。也知道村民赶集上店,从不翻山越岭到行政区划所属的阜平城南庄,而是顺沟一出溜儿,就到了灵寿的寨头或者陈庄。
二十年前,我在距三官村几十里远的乡中教书时,曾听城南庄的邮递员老白讲,一周送一次邮件到三官村,骑自行车得走一天;赶上大雪封山,步行更是艰难。三官村的学生生活苦,上学苦,大都拼命学,想考到山外。不过,听说三官村山水秀美、民风淳朴,倒是一片隐在深山的“世外桃源”。
在这边教书三年,初来乍到的新鲜劲儿一过,就是无边的单调和寂寞。不知赵斌从大城市一头扎进穷山沟,驻村三年,会是何感受……
既然来了,再苦也要坚持
赵斌(左)与村民在路边交谈。贾冀摄
2018年3月,在阜平县职教中心参加完驻村动员培训会,赵斌及两位队员被三官村老支书翟爱明接到了村委会[村委会是村民委员会的简称,是中国共产*在农村的基层组织,按照中国共产*章程进行工作,发挥领导核心作用;依照宪法和法律,支持和保障村民开展自治活动、直接行使民主权利。]。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调整好了在深山峡谷、天然氧吧“幽居”的心态,但看到荒凉的村落、简陋的条件,赵斌的心还是和那初春的河水一般——凉透了。
虽已时值三月,可平均海拔八百米的三官村,依然看不到一丝春的迹象。从职教中心到县城再到阜平最西南端的三官村,四个小时,近百里,犹如一次“海拔游”,从春慢慢又退回到冬,迎接赵斌的是满眼萧瑟、雪花飘飞,还有背阴处荒草掩盖的残雪、薄厚不一的冰层……
一间平房安顿下简单的铺盖和生活用品,空气中弥漫着洒水扫地腾起的土腥味儿。赵斌静坐床头环顾四周,想到这里就是未来三年的工作、栖身之所,一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不知今后的一千来天咋熬?竟然闪过一丝想要“逃离”的念头,不过很快就灭了。
到院里透透气,见队员韩岩平也正坐在石头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不远处几位妇女闲聊、孩子玩耍。忽见一位大嫂重重的巴掌落在了孩子瘦弱的背上,惹得孩子一阵号啕,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大嫂更气了:“见天吵着吃棒棒糖,哪有闲钱给你买!”老韩忙上前,拉起孩子说:“不哭了,大叔带你去买。”赵斌急忙也跟了去。
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商品少得可怜,不上档次,老韩花二十元买了二十支棒棒糖,由孩子带着到了村小学。孩子们舔着棒棒糖,露出纯真可爱的笑容,这让赵斌心里很不是滋味:仅一块钱,百姓也舍不得花,我们肩上的责任很重呀!一定要千方百计为乡亲们做点事,改变现状!
返回村委会大院,赵斌开始了第一次与村民的聊天。他问大嫂:“生活收入从哪来?”大嫂说:“男人出去打点工,我在家照顾老人孩子,种点地,瞎过吧!”赵斌又问大嫂:“村里有啥产业不?”大嫂说:“这穷山沟能有啥产业。村里刘建国倒有个猪场,不过肉难卖,正想关张歇业呢……”
晚上,翟爱明让老婆给新来的驻村干部们做了山里人待客的最好饭食——腌肉萝卜干水饺,外加炒柴鸡蛋、炒土豆丝、炸花生米、杂烩菜和一壶枣杠子酒。虽说是简单的农家饭,味道却格外地道,特别是那醇香**的枣杠子下肚,浑身顿时暖暖的。翟爱明敬杯酒:“赵书记呀,三官村这三百来户近千口人能不能脱贫,得全靠你呀!”赵斌红着脸说:“咱们一起!”
掖紧被窝,才好扛过这山村夜晚的倒春寒。也多亏了那两杯枣杠子酒,让赵斌在三官村的第一晚睡得很安稳,同时安稳下来的还有他的心:既然组织派我们来驻村,这就是与三官村百姓的缘分,再苦,也要坚持下去!
全力帮销,救活支柱产业[支柱产业是指在国民经济体系中占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其产业规模在国民经济中占有较大份额,并起着支撑作用的产业或产业群。]
赵斌穿着大短裤、运动鞋迎了出来。小寸头,戴着眼镜,胳膊晒得黝黑,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小伙儿,且在村里久了,已习惯夏秋之交火热的大太阳和风风火火的下乡节奏。握了手,寒暄过,没去看看村委会,就被赵斌引向了官地湾生态养猪场[大规模的养猪,容易滋生很多病菌,本着有利于防疫卫生的原则,猪场应选在离居民或集镇1公里以上、地势高、开阔平坦的地方。]。
蜿蜒的水泥路送我们入了沟口自然村[村是一个包括农业生产资源、以农业为主要生产方式的人口居住群落。]的一道山谷。沿途高低错落、大小不一的埝阶田地大多种了玉米、蔬菜,其余的长满荒草。地边插着一个用树枝搭成的“十字架”假人儿,横枝上穿了一件破旧上衣,竖枝顶端戴了一个小纸盒,吓唬着山里的鸟雀不要偷吃庄稼。满满的乡愁让我亲切,却又不免有些伤感:还是我小时候的种植模式,这怎能让百姓致富?
摇摇晃晃拐过几道弯,闪出一户农家。坐北朝南五间老房,院里的紫茉莉[紫茉莉(学名:Mirabilis jalapa L.):草本,高可达1米。]、大丽花、牵牛花开得正艳,猫、狗、母鸡四下闲逛。见赵斌来,六十九岁的男主人刘金林[刘金林(1899-1939 ),男,夏港镇人,革命烈士。]忙上前招呼。他正是刘建国的父亲,也正因了工作队[工作队:协助领导作好上级业务主管部门及信息反馈和日常程。]帮忙打开销路,才使得这猪场延续至今。
刘金林兴致勃勃地领我们参观。原以为养的就是普通猪,没想到进棚一看,竟是黑野猪。有的慵懒地躺卧着,有的兴奋地上蹿下跳着,看着面目挺狰狞,倒也没啥攻击性,个个儿膘肥体壮,毛色光亮。赵斌说:“建国是村*支部委员,这两年三官村要整体搬迁,各种事忙得不可开交,猪场就交给老刘打理。没想到,老刘养猪还真有一手儿呢!”老刘不好意思地冲我们笑着。
圈养野猪,似乎也没啥独到之处呀!疑惑刚在心头生成,赵斌、刘金林便带我走入一片开阔地。用铁丝围栏围挡了十多亩山地,野草青青,树木葱郁,白云在湛蓝的天际飘飞,山脚还有山泉溢出,漫上水泥路。这便是养猪场的生态散养基地,我的疑惑得解,吃野草,饮山泉,撒欢跑,如此养出的野猪肉质、味道定是不一般。
“一头猪养两年,才长到二百来斤。除了吃草,主要喂玉米、谷糠、高粱之类,瘦肉多,肥肉少,肉质紧实,味道鲜美,有嚼劲,着实美味。目前有两百多头呢。”赵斌颇为自豪地说。品质好,销路如何?赵斌对此也相当自信:“我们借力河北银行总、分支行及一些个人和私企的关系,大力开展消费扶贫,两年来帮销近两万斤,一斤卖到小40元,收入70余万元,带动8户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对贫困户的界定,有其严格的划分标准:即绝对贫困人口(年人均纯收入低于627元),相对贫困人口(年人均纯收入628—865元),低收入人口(年人均纯收入866—1205元);一般收入和高收入(年人均纯收入1205元以上)。]23人增收。”
刘金林补充道:“咱这山上有很多像黄金茶、黑柴胡这样的野草药,你说猪吃了能不好?还有一种叫十八蔓的草,能治猪拉肚子。卖肉的时候,还要雇六七个老乡,工钱一天一百,干下来也能挣一千多。销路不愁,我养猪也就有了劲头!”
刘金林老两口硬要留我们吃饺子,赵斌谢过,借口有事婉拒,微笑着说:“下次来吃杀猪菜。”刘金林边送边说:“一言为定,咱爷俩儿再整两杯枣杠子。”赵斌大笑着跑开了:“可别,那酒劲太大。”
赵斌又带我参观了韩家湾自然村、正沟自然村的富士苹果园,一百多亩,一万两千余棵。树不高,挂果倒不少,个头也不小,**上了“太行山驿站”科技专家推广的果袋,远远望去,一派丰收在望的喜人景象。七十一岁的张万山手底下不闲着,他一边打草,一边说:“专家经常过来指导,我也学会了拉枝、疏花、疏果、套袋等技术。去年第一年挂果,赵书记他们帮卖了10000来斤,7块一斤,没想到卖这么好。”赵斌站在一旁,插话道:“光这苹果就带动33户115人增收!我们三官昼夜温差大,苹果特甜;等过了霜降,口感会更好。”
东沟自然村的养鸡场,也是赵斌倾力帮扶并极力推荐的得意之笔。2018年6月,赵斌带着村两委到北京西城区资本运营中心招商,本打算引进光伏和基建项目,却没得到回应。后来赵斌等人转变思路,介绍产业,却意外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回村,赵斌带领两位队员着手起草可行性报告、扩建方案,相继邀请西城区领导两次来村考察,并联系河北省农业农村厅帮助做了检疫报告。四个月下来,成功引进西城区资本运营中心帮扶资金28.5万元,鸡场扩大两倍,达到5个棚6000余只规模。
赵斌拿起一枚鸡蛋做起了广告:“我们这里的散养鸡每天大量运动,鸡肉全是肌肉,产出的蛋个头标准,蛋黄鲜艳,口感上佳,绝对让你吃了忘不掉!”两年时间,线上线下、直销供应销售鸡蛋50000余斤,收入近60万元,带动40户建档立卡贫困户增收。我们聊着,鸡就在脚下转悠,不时有“咯咯”的叫声传来,许是在某个角落产下了一枚鲜鸡蛋。
在赵斌给我提供的三官农产品包装盒图片中,有一行小字格外暖心,“河北银行精准扶贫支持项目”。看得出,赵斌的工作得到了河北银行的肯定与支持。
消费扶贫救活了三官村的支柱产业,赵斌他们着实下了很大力气。每次返回石家庄,后备厢里总是装满朋友们从深山里预订的猪肉、苹果、鸡蛋,还有老乡家的蜂蜜、木耳、土豆、核桃。山货出山,老乡受益,想想就让人感动。这些,村民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全都落实在他们踏实辛勤的劳作中,算是报答,更是追求美好生活的实际行动。
我浏览了一下赵斌近期的微信朋友圈,没有鸡汤文,全是三官村风景、民俗、产业的照片和信息,全然一个“旅游宣传圈”“产品帮销圈”“帮扶动态圈”。生生的干货让我感到了赵斌对三官这片土地、这帮乡亲、这项工作的热爱与执着。
我想知道村里几家合作社的名称,赵斌一摸头,不好意思地说:“说实话,我也记不住,我就叫它们‘三官养猪场’‘三官苹果园’‘三官养鸡场’。三官,名字响当当呢!”一想,也是。
离开三官村,帮扶仍会继续
赵斌(中)在与韩金林(化名)老两口了解家庭生活情况。赵雷摄
易地扶贫搬迁,是帮助贫困群众“拔穷根儿”的好政策。三官村地处偏远,地广人稀,耕地稀少,以中老年为主,公共服务难以覆盖,这方水土已难养这方人,整村搬迁势在必行。
经过艰难的群众工作与前期准备,2019年,村民已陆续搬往位于王林口镇的阜东新区。乡亲们不仅住上了崭新的楼房,有的村民还在当地的家庭手工业工厂、硒鸽健康产业园找到了新工作,开始并适应着全新的生活方式。
因有些村民还在,产业还在,赵斌他们也仍工作在村里。跟赵斌在村里走走,随时都会有老乡跟赵斌打招呼,赵斌也会主动搭话。看得出,他已与村民打成一片,心也连在了一起。
这感情是用真心换来的。有村民的房屋危房改造前雨季漏雨,他们便购买防雨布,登上屋顶及时苫盖。有村民家的厨房年久欲垮,他们主动出钱购买水泥,重新翻修。有村民到石家庄看病,他们积极联系医院大夫并购买药品。有贫困户家考出了大学生,他们高兴地联系河北冀银公益基金争取助学金。有五保户急诊求医,他们立即驱车几十公里送到县医院。还帮助三官小学争取社会捐助,帮助村里组建秧歌队,开展各种*建、文化活动……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小事,细碎具体,平淡无奇。以至于我让赵斌讲讲与村民相处的故事时,他竟一改刚才介绍村里支柱产业时的滔滔不绝,断断续续给我讲了这些,且微微一笑:“这也没啥!”
正是这些小事,让村民认可了这位憨厚热心的“小村官儿”。也正因赵斌不遗余力地全心帮扶,得到了河北省委组织部、河北省扶贫办的认可,被评为2019年度全省扶贫脱贫“优秀驻村第一书记”。
赵斌悄悄告诉我:“有好几个大娘想认我当干儿子。”我说:“那就认,不能辜负人家一片心。”赵斌忙摆手:“有一个认,大家都想认,那成啥了,哈哈。”我也跟着“哈哈”。其实,赵斌从心底早已接受了村民的这份厚爱。
六十六岁的韩金田因照看果园,还住在村里。我们正巧遇见他开着三轮车回家,载着老伴儿,还有一篮子鲜嫩嫩的豆角,只见他忙着招呼赵斌:“走,回家让你大娘给你做腌肉豆角面条。”我们跟着去了他家,但不是吃面,而是拉起了家常。
四个小板凳一字排开,我们坐在开满九月菊、紫茉莉、倒挂金钟的农家庭院里聊天,不时有云影、树影摇曳,很是惬意。韩金田的老伴儿拽着赵斌说:“听说赵书记驻村要结束了,可不能不管我们呀!”赵斌忙说:“管,管,要管到底呢。咱到了阜东新区,我们要帮大家开始新生活;驻村结束,我们还会有新的工作队接上,我也会常回来的。放心!”韩金田说:“咱搬出去了,果园咋整?”赵斌若有所思:“我们也在想办法,以后三官要利用山水资源搞旅游,到时果园尽量交给旅游公司打理,咱资产入股,等着分红也不错喽!”
回村委会的路上,有个人看着赵斌“呀呀”招呼,原来他就是工作队帮着苫屋顶的韩哑巴。虽不能讲话,但那灿烂的笑容已说明一切。
采访结束,我走出三官村,与清澈的溪流、苍翠的群山、古朴的村落、热情的乡亲和赵斌作别。望着整道沟正渐渐由绿转彩,格外迷人,我心里急切盼着旅游公司早日进山,把这山谷的美分享给更多的人,让它们大放异彩。
我想,赵斌更盼着有那么一天,带着社会各界的朋友们重回三官村的青山绿水之间,再次做回让他一生铭记的那个“小村官儿”。
(张金刚)